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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 謄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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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 謄抄

袁丞在年初便夢到父親鋃鐺入獄, 臨川侯府遭受滅門慘禍。

他忌憚這不祥之夢,跟母親去了寺廟參拜,求得神佛庇佑臨川侯府。

燒香拜佛並不能解決他被夢魘困擾的問題, 反而越發折磨, 是以他懇請父親去鎮國將軍府送聘禮,娶虞雪憐過門。

之後的種種, 再不如以前順遂,虞雪憐拒婚, 府邸出了叛徒, 眼下父親也被奸人暗算——

“袁郎, 我若不逼你父親,你日後的前程怎麽辦?”陳氏已不在乎臨川侯的死活, 心如死灰地說, “你現在不及弱冠, 手裏沒實權, 若你父親倒了……母親不僅要隨他去,侯府要挨百姓的唾棄,你父親的政敵要給咱們使絆子。袁郎, 我和你父親老了, 死了不足惜, 可你呢?”

縱使臨川侯府過去承蒙聖上恩寵,朝廷官宦倚靠著它這座屹立的大山,現如今, 聖上要把這座山搬了拆了, 還會有誰敢來抵抗?

即便是聖上的枕邊人, 今日在皇宮讓奴才敬奉,倘若惹了聖上不快, 被貶進冷宮也是屢見不鮮。

袁丞隱忍著情緒,他安慰道:“母親,你不用擔憂兒子的前程。你撫養兒子長大,我若不能護母親周全,枉為人子。”

陳氏淚語凝噎,容顏蒼老了許多,她顫巍巍地擡手,說:“好孩子,你不必管我。”

她看向仍坐在廳內處變不驚的臨川侯,冷笑道:“你父親養的小妾外室,白吃白喝侯府這麽些年,她們也當要跟我們母子同甘共苦。”

“這會兒侯府大難臨頭,她們休想置身事外。”

袁丞有一瞬的失神,說話溫柔細語的母親在此刻仿佛讓人奪了魂魄,恨不能生吞了父親和他的妾室。

“母親萬不能輕舉妄動。”袁丞勸道,“錦衣衛根本查不出什麽。”

陳氏收起帕子,理了理鬢發,說:“你父親做的事,我心裏有數。袁郎,母親去拖著虞將軍,你借機抽身去銷毀暗房的東西,能毀多少便毀多少。若實在抽不出身,你就把它拿出來給東廠的人,檢舉我和你父親。”

她想盡了幫兒子脫身的辦法,“你要一口咬死,自己毫不知情,是我吩咐你去銷毀證據。”

“母親,我怎能棄你於不顧。”袁丞神情覆雜,臉上像是被刀割裂出口子,無形的傷痕致使他痛不堪言,“母親,我去辯解。”

“辯解……”陳氏喃喃自語,好似抓住救命稻草,“袁郎,你去跟虞將軍辯解,那憐娘同你是多要好的。可惜,可惜她沒嫁給你。她若嫁給你,侯府便不會有今日,虞將軍護不了你父親,總能護得了你這個女婿。”

話音落地,虞鴻進了正廳,說:“侯爺,請吧。”

臨川侯紋絲不動地坐在官帽椅上,問:“虞將軍要送老夫入昭獄麽?”

“侯爺這是何苦。”虞鴻語氣生硬,道,“我是奉聖上的旨意來請侯爺,陛下既明確地下了聖旨,侯爺若有冤屈,到時自會有刑部的人調查。”

聖上相當重視臨川侯的事,若非如此,豈會動用他這個老武將過來。

臨川侯笑道:“虞將軍,本侯可以跟你走,但請別危及我夫人和袁丞。”

虞鴻意味深長地看著袁丞,思緒可謂是百轉千回,這孩子是不靠譜,但也曾稱他一聲叔父。而侯夫人身軀柔弱,一直抹著眼淚,但臨川侯清白與否,不歸他管。

“侯爺,請。”虞鴻重覆著說。

臨川侯儒雅地離座,全然不像要入昭獄的囚犯,“虞將軍,這世上果然是沒有不透風的墻。”他走到虞鴻身前,手沈重地落在虞鴻的肩上,道,“我自問行事滴水不漏,能有今日,全是他人陷害。”

虞鴻目不斜視:“行得正坐得端,侯爺若是清白的,聖上會為你主持公道。”

臨川侯卻不茍同:“虞將軍不覺得這話可笑嗎?有人在聖上跟前栽贓嫁禍本侯,我失去了陛下的信任,從何證明我的清白。”

“孰是孰非,侯爺且先跟我走這一遭。”

虞鴻念著臨川侯的身份,沒給他上鐐銬。那邊搜查侯府的錦衣衛統領見了,笑著說虞將軍切莫顧及私情,隨之給臨川侯戴上腳鐐。

帶走了臨川侯,錦衣衛直接略過虞鴻,讓禁軍在天亮前把侯府的人押到刑部去。

臨川侯府一夜傾倒,消息不脛而走。

虞鴻在府上不提政事,丫鬟小廝們悄悄湊著說點閑話。

外界說臨川侯人面獸心,徇私舞弊,一籮筐的罪行,現被聖上打進昭獄。亦有說臨川侯是受奸臣所害,罪不至此。

蘭園的小丫鬟這幾天很是註意虞雪憐,不管娘子跟小侯爺鬧得再難看,畢竟是往日情意相通的一對兒,娘子不可能無動於衷。

但娘子每日該讀書就讀書,該彈琴就彈琴,還不忘去給老太太請安。

“老太太準許娘子去紅螺寺?”金盞把手裏的針線活放到一邊,猶豫地問,“娘子去紅螺寺,求姻緣嗎?”

臨川侯府被查抄是板上釘釘,又是老爺把他們捉拿歸案的。老太太是再也不敢念叨娘子不識好歹,拒了臨川侯府的婚事。

“滁州府下了大雪,耽擱了我姑母他們的路程。祖母一直想為小輩張羅婚事,我今日說去紅螺寺給表兄表妹他們求姻緣,祖母當然一口就答應了。”虞雪憐翻著櫃子,說,“良兒,你幫我收拾包袱。”

金盞問:“那娘子要自個兒去嗎?”

“你們兩個跟我去。”虞雪憐笑吟吟地說,“若不是天冷,祖母非得跟我一同去。”

金盞點點頭,說:“奴婢這就收拾包袱。”

……

紅螺寺不單是虞雪憐一個女子來借宿求姻緣,有商賈門戶的女娘,有高門的仕女,燒香許願,只為不嫁錯人。

虞雪憐備了三天換洗的襖裙。

她明面是來求姻緣掛祈願紅繩,實際是趁此來向陸雋學寫詩作畫。

虞雪憐捋了一遍上輩子的記憶。若等陸雋參加春闈,進了殿試,他往後要忙於升官,尤其是初入朝廷,棘手的事肯定不少。

陸雋是個十足努力的人,他一旦進了朝廷,不容得自己無所事事。

那麽她也不能像現在這樣,隔三岔五地去找他了。

夜明星稀,沒有了府邸的束縛,虞雪憐很輕易便能去陸雋的宅子。

紅螺寺在陸雋宅院的後邊,若走近路,半盞茶的工夫就到了。

虞雪憐敲門的時候,陸雋在廂房翻閱詩書。

老師說春闈將至,不需過度溫習,挑揀著選薄弱的地方勤加思索。

他其實不擅長作詩。

陸雋聽到敲門聲,望窗外夜色如墨。

知曉他宅院的人只有那幾人,吳阿牛在丹陽縣做生意,吳煦遇挫不振,不會選在這個節骨眼登門見他。

陸雋開了一扇門。女子在搓手取暖,襖裙裹挾山間的濕寒,她笑著喚道:“陸雋。”

“虞姑娘。”陸雋讓她進堂屋,然後問:“上次我說的話,忘了嗎?”

“事發突然。”虞雪憐解釋道,“我今日來紅螺寺幫姑母的孩子求姻緣,又想著陸公子歇息地晚,就過來看看。”

陸雋說:“虞姑娘的理由從來是層出不窮。”

虞雪憐不甘示弱道:“陸公子不是也忘了嗎?你答應要教我寫詩作畫的。”

“虞姑娘這個時辰來學寫詩作畫麽?”陸雋心裏有些惱,可不知該說什麽,他說,“陸某改日再教。”

虞雪憐兩眼失落,問:“陸公子這是趕我走嗎?”

她識相地退出堂屋,說:“那我明日再來找陸公子。”

“我送你回去。”在陸雋的眼裏,虞雪憐似是胡鬧的孩子,而他也算不得明事理的。

是他由著她來的,但凡事講究點到為止。

他是貪,可他要有道理有規矩地貪。

次日天不亮,陸雋拿了銀兩去城裏買菜。虞穗喜愛吃辣,寺廟的齋飯清淡,不合她的口味。

若她今日來學寫詩,他也好給她煮粥燒菜。

待他回去,虞穗已在門外等著了。

虞雪憐跟陸雋去了他的廂房,她極為自然地坐在他的書案前,問:“陸公子,我要從哪開始學起?”

陸雋從木架拿出《詩經》,道:“虞姑娘把前面十首謄抄下來。”

謄抄是虞雪憐信手拈來的,她嘴唇翕動,拿起擱置在硯臺的毛筆,仔細地對照著書冊,認真地在宣紙上一筆一畫地寫。

這本是件枯燥的事,虞雪憐單手撐臉,右手提筆,陸雋則坐在一旁看著。

虞雪憐指著一個形體繁瑣的字,問:“陸雋,這個字怎麽讀?”

陸雋垂首去看,是行文中不常用到的字,他給虞雪憐念了讀音,道:“虞姑娘把它們謄抄下來再讀。”

虞雪憐乖巧應下,她忽地想起陸雋上輩子最不愛教人。

譬如當初他拜楊閣老為師,後來他做了內閣首輔,也有年輕的朝臣想認他為老師。

陸雋以天資愚笨回絕。因這事,溫昭在教坊司跟她說過,首輔大人讀了快半輩子的書了,哪有閑工夫收學生。

溫昭遺憾地說,若陸雋收了學生,那學生定然了不得。

虞雪憐現在認為,溫昭說的話都很有道理。

“陸公子,”虞雪憐停筆問,“我是不是你的學生?”

“是。”陸雋回道。

大抵唯有她願意做他的學生。

一兩天學不到什麽皮毛,除此以外,虞雪憐發現陸雋的嚴苛是隨她而變。

她提筆磨紅了手,他讓她暫作歇息。

若是她問他話,他會冷言督促她謄抄詩書。

這都談不上委屈,然陸雋卻計較她那次半夜來敲門的事,在她掌心重重地拍了三下。

原來陸雋的力氣並不如他表面那樣清瘦羸弱。

*

虞雪憐從紅螺寺回來,滁州府的親戚們已在鎮國將軍府住了有一日。

“虞紹,你表妹在紅螺寺給你求了姻緣簽。”老太太容光滿面,繼而叫嬤嬤拿來,“你母親昨兒剛跟我說,為你的婚事愁得睡不著覺,讓我勸你多相看幾家娘子。我呢,主要是人老了,在金陵說不上什麽話,但你的婚事,確實不應當再推了。”

嬤嬤把姻緣簽呈給虞紹,老太太又道:“瞧,這可是個上上簽呢。”

虞紹的樣貌和虞鴻有幾分相像,不夠清秀,有些兇巴巴的。

他禮貌地接下姻緣簽,說:“讓外祖母為我勞神,外孫慚愧。”

“你是家中長子,底下還有兩個弟弟。你若過幾年還不成家立業,你弟弟就娶不了妻子。”老太太苦口婆心,她這外孫長得不招小娘子喜歡,難怪他母親愁得睡不著覺。

“你不要成日繃著臉,唇角要往上揚,否則小娘子都被嚇跑了。”

“謹記外祖母教誨。”虞紹揚起唇角,別扭地捋不直舌頭。

“罷了,你這臉怎麽隨了你舅舅,不如不笑得好。”老太太扶額說。

老太太招手示意:“卉娘,你坐祖母這裏。”

房裏其他的丫鬟忍俊不禁。這表公子怪可憐的,千裏迢迢地過來,老太太對他是左看右看,挑出他的毛病。

把表公子擺弄地像是木偶娃娃,老太太讓他的臉朝東,他的臉就不得不朝東。

話說回來,表公子的樣貌粗糙,濃眉大眼,一身戾氣,笑著真是瘆人。

若不是表公子衣著富貴,如果讓他穿上普通百姓的布衣,看著更像是在山林裏頭打獵的屠夫。

虞紹恢覆木訥的表情。母親叮囑過,到了金陵,外祖母說什麽,他便做什麽,不得有半分忤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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